第二十七章(2/2)
到医院时老妈正红肿着眼睛坐在放疗室门口,我挽着老妈的肩,透过窗口看到老爸难受的模样,心里阵阵刺痛。我爸这一生并不如意,风雨飘摇,没享过几天好日子。文革时期,他积极响应中央号召,放弃优异学业,投身上山下乡的知青队伍。1979年改革开放,所有人都热血沸腾地涌向深圳,他却勤勤恳恳地坚守在国营工厂当一名木匠。后来工厂倒闭了,他喝了两个月的酒,到了另一家工厂继续做木匠。我爸一生最得意的事有两件,一是娶了我妈,通过自己的努力分到房子。二是给了我50万的创业资金,那是他一辈子的积蓄。我想他正在做最后一件让自己得意的事,写一本棋书,将中国象棋发扬光大。
护工推我爸出来的时候,我看到他的脸抽搐不止。我上前握住他干枯的手,那双手已不像以往那么坚韧有力,但它却托起了我的一生。回病房后老爸隐忍着泪,默默地看着输液管里一点一点滴落的药水。我到楼梯间抽烟,正好碰上高建民独自坐在楼梯口,耷拉着脑袋,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我递上一支烟,说高队长来医院办案呐。高建民点起烟,愣愣地看着腾起的烟雾,表情凝重。直到烧完半截烟,他长叹一声:“我老婆,得癌了。”我苦笑,说真巧,我爸也得癌了。
在那家肿瘤医院的楼梯间,我看到了一个刚强的男人柔情软弱的一面。高建民出身政法世家,父亲是检察长,母亲是政法学院教授。他毕业后并未听从父母安排,自顾进了公安局当一名小片警,恪尽职守,独树一帜,在刑侦方面表现突出,很快便升任刑侦队长,屡破奇案。一位天之骄子,本应仁途平坦,抱得美人归,但我们年轻有为的高队长却出人意料地娶了个农村姑娘。两人虽然天差地别,却夫妻恩爱,在公安局传为美谈。高建民不惧强权,向来雷厉风行,唯独怕他的农村老婆受委屈。不想造化弄人,他这么一位正直正义的人民警察,最心疼的老婆竟不幸患上了乳腺癌。高建民泪眼朦胧地问我:“你说,这世界到底怎么了,好人为什么没有好报?”
我怎么说?这世界恶鬼横行,坏人当道,为善者受人欺压,不得善终,作恶的逍遥自在,长命百岁。好人有好报?那是电视剧,而我们说的是生存,是现实。现实是,我爸一生清清白白,从未犯罪作恶,却受晚期肝癌折磨。高建民的农村老婆单纯朴实,也没能逃过命运的捉弄。我给高建民又点上一支烟,转换话题说新闻上看到黄副局长被隔离了,高队长应该快升任高局长了吧?高建民擦了把泪,白我一眼,说他对局长这个位子不感兴趣。我试探着问不知高队长对毒品犯罪是否有兴趣?高建民警惕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我故作亲密地拍拍他的肩,说没什么意思。离开前朝他补充了一句:“好人总会有好报的,希望你老婆和我爸都能好起来。”
回病房陪老爸坐了一会,相对无言。老爸斜靠在床头,蜷缩在被子里,嘴唇不时哆嗦,眼里泪光点点,像只待宰的羊。我一直在想,自己到这么一天的时候,会不会也和老爸一样无助而绝望?
新年的第一次例会上,肖飞兴高采烈地宣布周晓芸怀孕的喜讯,并给每人发了一万。捧着钱的职员们比自己当爹还高兴,肖飞说他儿子将来一定比他有出息,不是省长就是市委书记。众人一起为周晓芸肚子里的省长大人欢呼,甚至有人断言肖飞的儿子将是未来的国务委员。我不知道肖飞何以认定周晓芸怀的是儿子,我倒希望他生的是女儿,这样将来我儿子就不会像我一样当肖飞儿子的小跟班。
从上次半夜发骚睡了虞淑佳后,我再一次陷入精神危机,感觉一切都轻飘飘的,看什么都有点恍惚。常小山说要带我好好充实一下,他认识一个老鸨,手头美女无数,各国佳丽云集,号称美女联合国。我听了心里发痒,但转念想想无非又是几十下活塞运动,完事后倦鸟归巢,仍然虚无飘渺,于是怏怏地拒绝了常小山的美意。开车到看守所看望陈婉,诉说这段时间的种种经历。我爸不幸患上肝癌,没治了。金曼饰演的艾丝美拉达一身高贵,张娜娜正和林文兴畅游欧洲,虞淑佳彻底成为一个尿壶,尿一次一千。我说我心里越来越不安,感觉像被什么一点一点掏空。陈婉静静地听我诉说,等我说到无话可说时,她陪我沉默了一会,之后轻叹,问我记不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情形?那时候我和唐丽在她们宿舍风流快活,陈婉推门进来,她说当时真恨不得杀了我这个混蛋。
“你知道为什么我还愿意和你在一起,陪你在校外旅馆睡觉吗?”
我说因为你恨我,你要报复我。
陈婉说不止是这样:“你心里住着一个苍白的灵魂,我听到了它无力的呐喊。”
一束阳光透过窗口笔直照进探视间,光粒子无规则地跳动,我脑中浮现出某种飘离的幻象。诗人陈婉说:上帝创造了我,我谋杀了上帝。
作者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