陷阱（1/2）
浓华退到后室, 在袁氏的伺候下, 换掉了身上的襦裙，再换上了另外一套。头上一对金步摇取下。金步摇做的很高，上有花叶摇动, 一整只都是足金, 戴在头上。金光闪闪, 富贵非常。
浓华知道，这东西戴在头上，十足的重，压脖子压得厉害。
“没想到燕王妃出身赵郡李氏，偏偏喜欢这种东西。”袁氏和侍女将头上的一对步摇取下，顿时浓华就觉得脖子轻松了不少。
“女子都爱这种华丽之物，何况今日有那么多人来拜见娘娘, 娘娘应该打扮的庄重些。”说着, 袁氏把取下来的步摇放好。
浓华听袁氏那话, 笑了一声，“她们哪里是来拜见我的, 不过是想来讨好霍尧而已。”
这是真话，袁氏在她肩膀上揉了一下，“那又如何, 不管姓霍的怎么样，娘娘始终还是皇后。那些女子见了娘娘, 还是得乖乖跪拜。”
浓华听了袁氏的话, 笑了出来。
“难道不是, 奴婢记得，还有个小女娘看娘娘，看得都呆住了。可见娘娘在她们眼里，仍然是惊为天人。”
“奴婢看了一圈，蓟城到底还是小地方了，女郎们也不像高门大户里的娘子那么知进退。那个小女娘也就罢了，其他的人，就连跪拜正坐，都看不过去。”
宫中跪拜正坐，都是极其严格的规定，拜见帝后该如何跪拜，不是膝盖一弯，趴在地上一仆就了事。坐也是一样，双腿摆正，脚后跟不能完全贴在地上，需得脚尖点地，整个人看起来才恭谨。
可惜那些女娘，几乎没有几个能做到的。
“这些人，若是往常，别说见到娘娘，就是连宫门都进不去。”袁氏轻哼。
浓华倒不是在乎这个。
她让侍女给自己另外换了一套衣裳，“我去看看太子。”
“外面那些人，娘娘不见了？”袁氏惊讶道。
“我不想见，何况那些人原本就是应该霍尧自己去应付的，我才没那个心思替他做事。”
袁氏一听点头，“也是，娘娘不高兴了，那些人不见也没有甚么。”说着，她取来了糕点，蓟城地处北方，糕点之类的做的很是粗犷。很大一块，料足但是却不精致，让人没甚么胃口。
浓华看了一眼，就摆了摆手，直接让人拿下去。
她整理好衣着仪容，去看太子。
原本她也想让太子出来的，但是太子不愿意，相反和康倒是跃跃欲试。自从慕容祯回辽东之后，和康郁郁寡欢了好一会，到了今日见到这么多人来，才高兴了会。
浓华不喜欢和那些抱着讨好霍尧目的的人来往，既然和康喜欢，那么就让和康去。
太子的庭院是原本燕王世子的居处。
亭台楼榭，无不精美。
她走到门外，见着侍立在外的侍女，“太子如何了？”
“太子今日的早膳没用。”
浓华听后，摆摆手，让两个侍女下去。她推门而入，就看到太子坐在书案后面。
“太子？”
浓华的声音让书案后的太子眼里有了点精神，他抬头看向浓华。
“阿母。”
浓华走到他面前坐下，“我听说太子没有用早膳？”
太子点头。
“为何？”
“没有胃口。”太子迟疑了下，他抬头，发现浓华是一个人进来的，甚至袁氏都没有进来。
书房内没有其他人，室内的静谧让他开口，“阿母，我想不明白。”
浓华挑眉，只听太子继续道，“明明，明明我都已经想得那么周全了，为何霍尧还是活着？”
太子一直到现在还是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
明明他已经感觉到了霍尧军中的焦躁不安。两军势力相差悬殊，自然有不少人认为霍尧必输无疑，他也听到那些士兵私下哀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命回来。
这个是最好的时机，他就下手了。他不会和那些士兵说甚么，只是给了一个小兵点好处，要他去偷偷说一句话。
就一句话，那个小兵不过才十二三，想要查，也没那么容易。
流言这种东西，就和当初洛阳街头流传的那些类似谶语的童谣，传来传去，谁也不知道到底是谁第一个说起了。
明明眼看着就成功了，谁知……
浓华看太子满眼的不甘，不由得轻轻在他头上摸了几下。
那触摸很好的安抚到了他，太子转头就扎到她的怀里。
浓华顺手就抱住了太子，怀里的太子就像一只乖巧的急需向主人讨要赏赐的小狗。
说起来，太子不是她生的。却意外的对她好，这对她来说，真是意外之喜。
浓华知道礼法是礼法，但人情如何是另外一件事。除非自小由嫡母带大，不然人天性还是更亲近生母些。
可是太子，对她的亲近，已经早早超过了嫡母和庶子。甚至比有些亲生母子还更要亲密几分。
“其实霍尧比我们想象里的难对付多了。”浓华开口，“你想他能从那么多人里出头，自然有他独特的本事。”
浓华叹了口气。
“难道就因为他难对付，就不动手了吗？”太子在她怀里抬头。
浓华摇摇头。
“至少应当在充足准备的时候动手，毕竟如果失败了，你自己也会遭殃。”浓华见到太子白嫩的脸庞有一缕黑发，伸手给他拨开，“想要赢，至少先活下去。”
太子紧紧凝视她，“可是，儿臣也不能判断甚么时候是时机成熟，现在我们都在他的手上，哪怕有一点机会，都要紧紧抓在手里。”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失败之后呢？”浓华抱住他，正视他的双眼，“这一次，他还不能站稳脚跟，所以放过你。可是下次呢？”
太子浑身绷紧，“可是，儿臣没有那么多时间来瞻前顾后了。太傅和儿臣说过，时不我待，错过了下次不知是否还有机会。既然如此，不如先做了。哪怕败了，至少儿臣也做过了！”
太子这话让浓华说不出一个字来，她咬着牙，“你听阿母说。你现在和他硬碰硬，恐怕没有甚么用处。你若是想要赢，就先得活下去。”
太子怔怔的盯着她好半会，没有说话。浓华见怀里的孩子没有说话，不禁有些奇怪。她正要开口询问的时候，终于听到他说，“阿母，是不是惧怕霍尧？”
此言如同一记闷捶，重重敲击在浓华头上。
浓华嘴翕张了两下，过了好半会她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怎么会？”
“可是阿母说的那些话，似乎很怕霍尧，一直想要最稳妥的法子。”太子的敏锐简直让人害怕。
“太子想错了，我没有。”浓华抱住他。
“阿母的手在抖。”
浓华闻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果然广袖下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一下就把手掌完全压在太子的背上。
心里的惊惧如同惊涛骇浪。
她怕他，她怎么可能会怕他！
“没有。”浓华几乎是重重的咬着后牙。
太子抬头起来，看着她漂亮的下颌，“阿母放心，儿臣一定会保护阿母。”
童声童语格外稚气，但却很是贴心。
浓华心里的惊涛骇浪平息了少许，她低头下来，捏捏他的脸蛋。
“好。那么太子和我就说定了。”
“不过现在太子应该进食。”说着，浓华让侍女把膳食取进来，亲手喂给他。
太子吃了点东西，浓华陪着他读了回书。
之后，她领着他在外面走了一圈。
今日燕王府里很热闹，到处都是欢声笑语，在庭院里，都是蓟城里数一数二门户里的女儿。
那些小女娘打扮的花枝招展，围着和康公主。
“这些人家里都是为了巴结霍尧，总有一日，儿臣要她们家付出代价。”
浓华听后她握紧太子的手，“太子，这种事不是黑白分明的。这些人既然可以巴结霍尧，总有一日可也可以来服从朝廷。若是一味要把他们全部拔除，到时候平白无故的要多出许多麻烦。”
太子听后，思索了一会，“阿母说的有道理，但一时不便全收拾，还可以秋后算账。”
浓华不知道太子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可太子这样，总比傻呆呆的好。
霍尧说话算话，回来之后就把太子给放了出来。他没有在饮食用度上亏待太子，不过不准任何人和太子说半句话。
太子回来的时候，沉默寡言，不说一句话，浓华都担心他是不是被霍尧给关傻了。现在看来，太子还好，而且还比以前更懂权术了。
太子看着和康公主被一群小女娘捧得分不清东南西北的样子，心下觉得这个阿姊简直就是蠢的难以掩饰。
不过是听了几句奉承，就真乐成了这么一副模样。
果然和废后像了十足。
“不和小女娘们一起玩么，看公主和她们相处的挺好。”浓华道。
太子摇摇头，“都是一群女娘，有甚么好玩的。还不如当初和慕容祯在一块，慕容祯精通骑射，而且他还会打仗，行军布阵，很是厉害。和他在一起，胜过这些女子千百倍。”
浓华听着就笑了。当初她让慕容祯来教太子武艺，想着的是让太子有几分防身的武艺，谁知道他竟然还从慕容祯身上给弄出这么多来。
“你怎么知道他行军布阵很厉害的？”浓华好奇，“慕容祯出身鲜卑，他精通骑射，会打仗不稀奇，我听说鲜卑人对儿子并不娇惯，他十岁就跟着父亲出征。但行军布阵可是另外一回事了。”
“儿臣和他下过棋，他的棋路不是宫廷师傅们教导的那一路，也不是朝中使君们的一套。”
浓华听着太子的话，牵着他绕过女孩子们。
太子既然不想和那些女娘们打交道，她也不勉强。
“你把他说的可真好。”
“只是觉得他有才罢了。”太子摇摇头。
正说着，他们绕过一处小桥，朱桥小巧，下面是从外面引来的活水，水里养着鲤鱼。
此刻春日正好，就连水面都是波光粼粼。
果然太子对这个感兴趣，跑到边上看着，似乎在琢磨怎么把鱼给弄上来。
浓华之前见过长辈们垂钓，一只鱼竿，一只竹壶，坐在岸边怡然自得。超然世外。
她那时候觉得长辈们拿个鱼竿，一日到头，有时候也钓不上一条鱼，但是他们就是很高兴。
这次浓华看着太子跃跃欲试，自己也有些心动。太子在外面野了一段时间，浓华也不约束他，这会孩子天性表露出来，卷起两边袖子，就要把手臂伸入水中。
“皇后，太子。”霍尧的声音远远传来，让浓华和太子一惊。
霍尧快走几步，“皇后和太子为何在此处？”说着他看了一眼太子，太子的两只袖子已经卷到了胳膊上头，露出两条手臂。
而浓华也是一脸的跃跃欲试，想要跟着太子一道下去。
霍尧看了一眼太子，然后又看向浓华。
太子立刻挡在浓华面前，想要挡掉他看向浓华的目光。
只是他还没有霍尧那么高大，就算是想挡，也是有心无力。
“府君说的甚么话？”浓华一下把之前的神情给收了，留下满脸的冷淡，“我为何不能在这？”
“府君是想要和我和太子关起来么？”
霍尧听出她话下的不善，“臣只是好奇，那些女子难道不是陪着皇后说话么？”
那些女眷，霍尧自己是不可能见，干脆一股脑的全塞给浓华。一来，颜面上的功夫全都已经做足了，二来，也偷偷乐一乐她给自己接待女眷的乐趣。
毕竟接待女眷是女主人做的，让她来做，总觉得有一种，她人已经是自己的了的喜悦。
“那些女眷不过是为了夫家过来讨好府君的，在我这里呆着算甚么呢？”浓华毫不客气，她走了几步，看到太子依然站在她前面，双眼怒视瞪着霍尧，她伸手牵住太子。
“皇后这话说的。”霍尧干脆走到她身旁，丝毫不在意太子的警惕。
当年的少帝，在现在还是个孩子而已。这孩子比自己印象里的，更有些本事，至少比皇帝有本事。但也只是那么一点而已。
“他们都是来拜见陛下和皇后的。”
“那我就不想见她们。行不行。”浓华不耐烦了。
这家伙脸皮比自己想象里的要厚多了，不直接说，他还能说上很久。
“可以，皇后不见，当然可以。”
霍尧说着，看了浓华身边的太子一眼，“方才太子是想要抓鱼么？”
“未曾，只是太子看到鱼身漂亮，想要靠近多看几眼而已。”浓华说着，她想要离开。她不想和霍尧离的太近了。
这男人给她的感觉过于威严。他就像蛰伏在草丛里的猛兽，对待猎物极其有信心，不出击就罢了，必定会咬断猎物的喉管。
她不想和这个男人相处。
“府君应当还有不少事吧？”
霍尧挑挑眉梢，“皇后想要赶臣走？”
“不敢。”浓华笑了笑。
“那么臣就不走了。”
浓华哽了下，她目瞪口呆，吃惊于霍尧的没脸没皮。她只不过客气了下，而且这客气都还只是摆在脸上，他竟然就留下来了。
他怎么这么不要脸！
霍尧叫人送了糕点来，“臣今日难得悠闲，不如陪皇后说几句话。”
说完，太子眼风尖锐，恨不得直接捅了他。
糕点端了上来，浓华没有兴趣吃，直接拿在手里揉碎了，丢到水面。水下的鱼见到有人投食，争先恐后的游过来。
“我和府君有何话说？”
霍尧一笑，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
她对自己冷淡的时候多了，早就已经习惯。而且对她，可还真的不能在乎颜面，更不能在乎她的冷淡。
“如果我说，崔烨不时将要抵达幽州，前来蓟城拜见皇后。那么算不算是有话和皇后说？”
浓华猛地回头过来，“阿兄要来了？”
霍尧点点头。
浓华一时气息上涌，这么久，她都没有听到家里要来人的消息，心里认定，家中是不可能顾及她了。
一时间听到兄长要来，她想哭。
原来家里还有人记得自己，没有真正把她给完全忘记么？
“皇后很高兴？”霍尧看她眼角发红。
浓华点头，“能见到亲人如何不高兴。”
她说完，下刻意识到什么，霍尧极其厌恶士族，好端端的，怎么让崔烨过来？
“你该别是想要做甚么？”
她的警惕刺得他心里一痛。
霍尧早就知道她对他怀有警惕，可是当她不加掩饰，完全表露出来的时候，还是伤到他。
“皇后觉得，我想作甚么？”他问。
浓华哑然。
崔烨还没有来得及入仕，还是白身。完全不管任何庶务，对于霍尧来说只不过就是个世家子弟而已，抓在手里也没有任何作用。
至于用长兄来威胁远在洛阳的父亲，恐怕霍尧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
一番想来，他还真的没有任何可贪图的。
浓华不说话，她越发用力揉碎了手里的糕点，把糕点渣屑投到水里。
霍尧拿了一块过来，“皇后出身高门，不要这么浪费，平常人家，光是吃饱饭就……”
他正要把糕点塞到嘴里，看到水面上的鱼已经翻起了白肚。
浓华也察觉到不对，她往下一看，之前争先恐后抢食的鱼此刻全都已经鱼肚泛白，浮在水面上。
“这……”浓华看向手里还没来得及投下去的渣滓，霍尧已经抢先一步，抓住她的手，把她手上剩余的残屑拍干净。
“皇后快去把手洗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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