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为庶人(2/2)
赵霁没理会吴光,将所有弹劾的折子放在了一边,手撑着脑袋半靠在躺椅上,另一只手似有意似无疑地拍打着案几,“吴光啊,你觉得太子如今,应当如何处置?”
身为皇太子,在天子脚下明知故犯,先是用蛊毒祸害了皇嫡子,后是雇了江湖的死士伏杀皇子,单是这两条,就足够将太子斩立决了。如今,财政那边已经查出了当年同毛寄蛮做那笔巨额买卖的人手上的银两正是分批次从当年的安王府出去的,季风那边也已经落实了雇人伏杀陵王的人兜兜转转也和东宫的人扯上了关系,证据凿凿。
可,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啊。
太子刚被幽禁东宫的时候,尹贵妃便来求过他,抱着他的腿哭得梨花带雨的:陛下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了,难道还要再失去另一个儿子吗?
他不想失去啊。
皇权路上,每一步都是踩着鲜血过来的,或同僚,或敌军。他从一个皇子走到如今的宝座,何尝不是失去了至亲挚爱才换来的?他倦了这皇室的争斗,也厌弃了被权利蒙蔽的生活。所以,他私心是不想自己的儿子们也走上这条相互厮杀的不归路。
可是,从赵晟自尽之后,这样的局面便覆水难收了。
吴光也算是跟随皇上多年的内侍了,稍稍思考了一下,便明白了赵霁的意思,“陛下若是不忍,何不去向太子殿下问个究竟呢?”
“问与不问,又能如何?”赵霁叹气,“纵使是有人设计他,终归还是他自己造的孽太多了。只是……”只是他犯下的罪责,实在不是小罪,若是公之于众,他皇室的天威该往何处放置?
“陵王这几日可还安生?”
“回陛下,陵王殿下遵照您的吩咐,正在自己府上自省呢。”
赵霁点了点头,又叹息。
*
又过了几日,经陆震亲自查办,原来侍奉皇长子的一个内侍招供了。
他本是侍奉赵晟的一个太监,后来被人买通,在赵晟出事之后故意说了几句闲话,听似无心,实际上却是逼迫赵晟自刎而亡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次东宫事发,他怕受到牵连,便一并招认了。
这个内侍还承认,当年的蛊虫就是赵晟的贴身亲随下给他的。后来这个人在皇上处理此事的时候一并被诛杀了,包括其他好几个知道内情的人通通在那一次诛杀中丧命了,而他当时只是一个无名小辈,又没有直接参与此事,所以留了一条性命,苟活至今。
分批出账的账本加上此人,人证物证确凿。陆震亲去东宫审问了赵肃,原以为他至少会为自己申辩几句,没成想,他全部招认了。
包括重金购置蛊毒、陷害皇嫡子,他都招认了,这让陆震也十分意外。问及蛊毒一事是否还有其他人知晓时,他一概不言,只说自己会伏法,只求父皇不要诛杀母妃及尹氏一族。
陆震将赵肃的供词呈上,连同他的请求也一字不差地带到了。
赵霁看了,沉默了好久好久。
隔日,赵肃的判决书便下来了:废黜赵肃太子之位,贬为庶人,即日流放雷州,永生不得回京。
*
天突然阴沉了,似是要下雨。
北方少雨。入秋以来,竟未见得几场,倒是寒树萧瑟,入目,皆是荒凉之景。
废太子赵肃尚且幽禁在东宫,不日便要启程前往雷州。那大抵是大羽这片土地上,离京都最远的地方了吧。父皇不杀他,却要将他流放,永生永世不再让他回来。
赵坤来了,他并不意外。相比之下,赵坤仍旧华服加身,而他,什么都没有了。
“你是来落井下石,看我笑话的吗?”赵肃坐在台阶上,身边是尚未入口的饭菜,十分简陋。说来也是讽刺,他人尚且还在东宫,待遇却如同囚犯一般了。
赵坤没说话,走到他旁边坐下,端起饭碗看了一会儿。
赵肃用余光看了他一眼,缓缓地道:“事到如今,你看到我这副下场,应当很痛快吧?”是他造的孽。打从一开始他便知道,赵坤这些年的举动,就是冲着他来的。
“是啊,很痛快。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赵坤语气淡淡,甚至透着凉,“等着看你下场的这一天,如今总算是等到了。我想,大皇兄他在天之灵,等这一天也等很久了吧?”说着,他将手里的碗放回盘子里。
那菜都凉了,虽说热着的时候也没有更好下肚。他们是皇子,生来就锦衣玉食的,这般境遇,怕是还没遭受过。可赵坤见了,心中却不见得全是痛快。他看到赵肃,就会想起赵晟当年死得多么地冤。
“若不是你,现在的朝局当不会这般混乱,父皇也不会如此头疼吧。”
赵肃笑了,“是啊,若不是我,大皇兄早已成了一代贤王。他能为父皇分忧,上会治国下会理政,父皇也不会像如今这般头疼了吧。”
赵坤的眼便凉了,凉到透彻的那种。眼前这个被尊为太子两年的人,他的地位,他所拥有过的,都是从赵晟那里夺过来的。
“你既有这般心计,为何会落得今日这般下场?不知幽禁的这些日子,二皇兄可有好生想过自己究竟是踏错了哪一步吗?”
“生在帝王家,本身就是个错误。”赵肃的笑噙着无奈、苦楚,如今重冠已摘,他如释重负,言谈举止间竟也轻松了不少。两只手在后撑着身子,他长舒了一口气,望着这宫中上下,叹道:“我知世人日后都会道我残酷无情,竟对兄弟手足下如此狠手。不过,我也不在乎了。从古至今,哪一个帝王的皇位不是沾满了手足的鲜血?哪一位生在皇帝家的皇子不曾为权利蒙蔽?赵坤,你现在恨我,但有朝一日,你终会变成你恨的样子。”
赵坤盯着他。
“你有野心吧。”赵肃似是真的轻松了,半躺在地,“在我看来,你绝不仅仅想要看我的下场。你被轻看了这么多年,内心早就隐隐压着一窜火苗,你扑不灭它,只会由着它越烧越旺。到那时,你以为你不会向赵禹、甚至赵宸下手吗?”
“我不会像你那般卑鄙。”赵坤咬牙切齿,甚至伸手将旁边的饭菜打翻在地。
“你会的。”赵肃笑出了声,看着赵坤,一字一句似是讽刺:“有朝一日,你,一定会的。”
*
凝和宫。
德妃刚将一幅宫廷画院呈上来的佛像展开在案几上,便听到梧桐进来道:“娘娘,陵王妃来了。”
“快让她进来吧。”德妃自是高兴的,“正巧今日得了幅墨宝,这孩子还真是有福呢。”
自赵宸被禁足以来的这些日子,陆知遇几乎隔一天便入宫一次,有时会带来些她在外边搜罗的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有时是她不知从哪儿得来的名字名画。总之,这些日子她时常进宫来陪着她。
德妃是十分喜欢这个姑娘的,一听她来了便格外高兴。婢女甚至打趣:娘娘瞧着王妃来了,竟是比看到殿下了还要高兴呢。
“给娘娘请安。”
“快起来吧。”德妃笑得眉眼弯弯,拉过陆知遇到案几前,“正巧啊,这画院里的画师今日送了幅白描画过来,正愁找不到人同我评析评析。来,你看看。”
陆知遇便细细看了,惊笑,“此人可是临仿的吴家样画法?”
“正是。”
见陆知遇好容易便识了出来,德妃更高兴了,“□□飞扬,满壁风动。只可惜啊,这吴家样的真迹我是没机会见到了,倒是这纸本的摹本,让我饱了这眼福啊。”
陆知遇笑着同德妃赏析了一会儿,才见德妃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命下人小心收好。
“对了娘娘,前些日子您吩咐我临写的魏碑,我今日给带过来了。”陆知遇扶德妃坐下后,让随从过来的茶颜把东西送上来,自己亲自展开在德妃面前。
“知遇听陵王殿下说,娘娘喜佛,便挑了这泰山摩崖的《金刚经》。不过知遇鲜少习魏碑,倒是让娘娘见笑了。”
德妃瞧见了,如获珍宝似的赞不绝口,“真是好字啊。看看这用笔,就是寻常男儿也未必能将这碑文临写得如此生动大气。陆国公当真是教了个好姑娘啊。”
“娘娘谬赞。知遇不才,琴棋书画这四样,独独这‘书’还能入得了眼,真是让娘娘笑话了。”
“你呀,就是如此谦虚。”德妃对陆知遇送来的金刚经赞不绝口,又想起一事,便道:“上回皇后娘娘瞧见了你写的《心经》,也是喜欢得不得了,直夸宸儿有福气,娶了个这么好的媳妇。”
陆知遇聪明,知道德妃话中的意思,“娘娘放心,方才我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时,已送了一册过去了。”